“故老赠余酒,乃言饮得仙。试酌百情远,重觞忽忘天。天岂去此哉,任真无所先。”(《连雨独饮》)
“不觉知有我,安知物为贵。悠悠迷所留,酒中有深味。”(《饮酒》其十四)
陶渊明的诗中多次写到了酒的境界。酒在此时此刻,创造出的是一个独特的精神世界。在酒中,人生的各种牵累都已远去,甚至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了。酒使陶渊明获得的是一种与宇宙相融相会、合而为一的玄妙体验,进入到 “忘乎物,忘乎天,其名为忘己”、“任自然而忘是非者,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”(《庄子·齐物论》注)的境界。所谓“每一醉,则大适融然”(《晋书·隐逸传》)。有人评价说:“他饮酒是饮出了‘深味’的,他对宇宙、人生和历史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,他的这些追求那种无我两忘的境界,返归自然的素心,有时就是靠着酒的兴奋与麻醉这双重刺激而得到的。”
陶渊明在酒中不仅获得了慰藉和乐趣,他还借此寄傲养真:
“一觞虽独进,杯尽壶自倾。日入群动息,归鸟趋林鸣。啸傲东轩下,聊复得此生。”(《饮酒》其七)
庄子喜欢醉者,因为其真,因为其“神全”:“夫醉者之坠车,虽疾不死。骨节与人同,而犯害与人异,其神全也。乘亦不知也,坠亦不知也,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,是故忤物而不慑。”(《庄子·达生》)陶渊明也非常看中酒中的真。“真”就是自然之趣。白居易说:“口吟归去来,头戴漉酒巾。人吏留不得,直入故山云。归来五柳下,还以酒养真。人间荣与利,摆落如泥尘。”(《效陶潜体》其十二)对于陶渊明的饮酒,陈寅恪先生给予高度的评价:《五柳先生传》为渊明自传之文。文字虽甚短,而述性嗜酒一节最长。嗜酒非仅实录,如见于诗文中《饮酒》、《止酒》、《述酒》及其关涉酒之文字,乃远承阮、刘之遗风,实一种与当时政权不合作态度之表示。”
陶渊明饮酒极有节制:“一觞虽独进,杯尽壶自倾。”(《饮酒》其七)既不狂饮,更不滥饮,与竹林名士肆意酣饮、动辄斗酒的颓放作风形成了鲜明的差别。《饮酒并序》中说:
“余闲居寡欢,兼比夜已长,偶有名酒,无夕不饮。顾影独尽,忽焉复醉。即醉之后,辄题数句自娱。”
酒后还能吟诗自娱,可见饮酒是没有过量的。
陶之酒自然真诚、适性适情,并能在酒中发掘并享受种种幽情雅意。《宋书·隐逸传》记载:“潜不解音声。而畜素琴一张,无弦。每有酒适,辄抚弄以寄其意。贵贱造之者,有酒辄设,潜若先醉,便语客‘我醉欲眠,卿可去。’其真率如此。郡将候潜,值其酒熟,取头上葛巾漉酒毕,还复著之。”后李白据此写成两首诗。一首是《山中与幽人对酌》:
“两人对酌山花开,一杯一杯复一杯。我醉欲眠卿可去,明朝有意抱琴来。”
一首是《戏赠郑溧阳》:“陶令日日醉,不知五柳春。素琴本无弦,漉酒用葛巾。清风北窗下,自谓羲皇人。”从中可见出陶渊明对“诗仙”李白及后世酒诗的深远影响。